表哥娶了个外地的媳妇儿，她老家有个习俗，出嫁了的女儿不能回娘家过年，特别是除夕。而我很庆幸我的老家没有这种习俗，所以除非不得已原因，我几乎每年过年都是和老公一起回娘家过。公婆倒很开明，每次都对老公说，“你们常年在我们身边，难得放个长假，跟你媳妇儿回去陪陪她父母吧”。有时干脆同我们一起，全家去我娘家过年，热闹欢喜。

思乡切切，切切盼归。终于等到放假了，匆匆忙忙，火急火燎地往家赶。260公里，穿越秦岭，爬过蜿蜒的省道，家人早已在家门口张望等待。两个侄子，更是直接跑到河对面的省道上迎接我们。

回家那天是嫂子的生日，小妹妹早早订好了蛋糕带回去，并给家里每个人准备了新年礼物。一家15口，很难得的聚齐，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，欢歌笑语，谈天说地。奶奶笑眯眯的，拉拉我的手，又拉拉妹妹的手。继父怕我们冻着，不停地一铲一铲往火盆里加炭，尽管火盆里的火已经很旺很旺了。母亲不知何时也学会了发抖音，在厨房忙碌的间隙，时不时悄悄地、带点羞涩的拿着手机在我们眼前晃一晃。

哥哥要去给父亲上坟，我和老公，还有妹妹，也跟随一起，想去看看。好久好久，应该是好些年，都没有再梦见父亲了，而以前，则是经常梦到的。特别是在我不顺、脆弱、遇到挫折的时候，总能梦到父亲为我引路或给予我鼓励，让我感觉他一直守候、陪伴在我身边。

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。二十多年过去了，父亲坟周围的柏树已经从小树苗长成了苍翠大树，枝繁叶茂，蓊蓊郁郁的。哥哥烧纸点香，依旧庄重凝重。妹妹呆呆地看着，仍是一脸懵懂的样子。我凝望坟头，沉默不语，除了回忆，就是想念。老公看了我们一眼，小心翼翼地轻声说：“其实祭祖也可以轻松一点的”，让我想起了和老公刚认识那一年的过年，他主动提出要去看看父亲。第一次去父亲坟前，他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“砰砰砰”磕了三个响头，目不斜视，神情庄重地说道：“爸，我是××，我来看你了。你放心，我会照顾好洪兰，不会让她受委屈的。”“砰砰砰”，又是三个响头。我被这毫无征兆、突如其来的仪式和许诺感动了，抬头见哥哥眼里也泛着泪光。自那之后，我就几乎再也没有梦到父亲了。

烟花鞭炮是俩侄子最喜爱的，为了得到更多的鞭炮奖励，他们主动要求承包洗涮碗筷等家务。大侄子喜欢放雷王，拉着拽着非要让我也尝试去点一个，我颤颤巍巍，怎么都不敢上前，他便握着我的手，像我小时候握着他的手那样，教我、陪我一起去引燃，然后捂耳欢呼。大侄子读初二，成绩一直保持年级前几名，班里有女同学发信息跟他表白，起初他礼貌回复：“我现在只想好好读书，不考虑这些事情”。女孩没放弃，孜孜汲汲，连发很多条表明心意，侄子霸气回复：“滚一边去”。女孩仍不死心，继续添柴加薪，侄子骄傲回复：“有本事先把成绩赶上我再说”。简单的对话，却让我们忍俊不禁。

小侄子依旧虎头虎脑，调皮可爱，白天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，带着院里的四个小伙伴，上山下河穿田爬坝，不饿不回家。晚上我剥着坚果，轻轻嘟囔了一句“这个好吃，可就是不好剥”，过了一会儿，小侄子拿着满满一把剥好的过来，说到：“niěr（方言，意为姑姑），给，这是我刚刚剥好的，你吃，我给你剥”，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。时间果然匆匆，想起俩侄子才出生时，我和两个妹妹为了抢着抱而争吵，哥哥见状，便说计时每人抱十分钟，可我们到时间了还是抱着不放在操场打圈儿跑着，惹得怀中襁褓里的侄子咯咯直笑……这些都历历在目，仿佛还在昨天呢，眨眼间，他们都是小大人了。“流光容易把人抛，红了樱桃，绿了芭蕉。”

跟随母亲一起，翻看家里以前的老照片。年轻时候的母亲，高高的个头匀称的身材，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，清澈的大眼睛像是在说话，明亮的笑容温暖且有力量。母亲的照片静静的与父亲的照片放在一起。思念如马，自别离，未停蹄。

莺归燕去，春往秋来。二十多年来，母亲含辛茹苦，历尽艰辛，用她那刚强的身躯和坚韧的意志，把我们兄妹四个抚养成人，送进大学，送上工作岗位，再送入婚姻的殿堂。她没忘父亲的遗愿，没忘我们的理想，而唯独忘了她自己。岁月不居，如今母亲六十岁了，却仍然不肯停歇，仍旧不知疲倦、想方设法的为儿女减轻负担、排忧解难。她高高的个头不再挺拔，大大的眼睛不再明亮，岁月的沧桑也在她的脸上和头发上留下了灰白的印记。母亲用她逝去的灼灼青春，换来了我们的冉冉韶华，用她的碎碎念念，成就和温暖了我们的岁岁年年。

久别归来，家是“审容膝之易安”的那种舒适，回家的感觉是爱与被爱的交织，翻山越岭，风尘仆仆，却甘之如饴，不觉劳苦。

表哥的媳妇儿说：“什么时候我的老家也能容许出嫁了的女儿回娘家过年就好了”，“不过还是在这里过年喜庆热闹，虽然天儿冷，心里头却暖和和的”，她转而说道。

“是呢，这也是我每年都回来过年的原因。”就是要在一个万物更新的时刻，回到温暖如初的地方，在最亲密的人的陪伴下，迎接对新的一年的期盼与祝福，积攒起新一年再出发的勇气和动力。

微风含香，慢度日常，愿晨昏相依，四季皆喜。